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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冯:巴西来的小男孩(三)


   日期:2018/4/25 10:49:00     下载DOC文档         微博、微信、支付宝分享

  T太太在加拿大总领事馆申请签证碰了壁,这是我预期的。我知道她的障碍仍然很多,我也知道我的一封英文电报对她未必有很大帮助,我没有官方身分,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加拿大公民而已,我的证明书对她有什么帮助!可是这时已是夜半,我向谁去请求援手?就是请儿童医院的艾医生出面,至少也得等到天亮以后的办公时间呀!现在事急如燃眉,我不知道T小弟能再活几分钟!是一分钟也不能浪费的呀!

  我于是立即拍发了一封FAX传真英文证明信给旅行社转交T太太,大意如下:「T太太:你的长子,十岁的TSH,现在患了极严重的地中海型恶性贫血症,被送进了温哥华儿童医院加护病房,情形极其严重,仍在昏迷不醒,随时有生命危险,见电请即往加拿大驻巴西总领事馆申请签证,尽速赶来温哥华,探视你的儿子!儿童医院的地址是温哥华橡树街四四八0号,电话是六O-四八七五二三四五,主治医师是艾德理医生,可请加拿大总领事馆打长途电话去医院询问证实,电话费由我的电话号码挂帐代付,我是加拿大公民冯培德。」

  打到巴西的长途电话可不太容易接通,巴西时间比温哥华早七小时,我得计算他们上班的钟点,他们的上午十点,就是此地的清晨三时,我得熬夜到清晨三时才可以拨电话过去,因为他们只有上班时间才开放电话与传真机。更不便的是,旅行社的电话很忙,尤其是,巴西纸币天天在贬值,旅行社都用FAX机来从事炒美金,每一分钟都在忙着,我怎么也拍不进去!从清晨三时一直拍到十时,七个小时内,每隔五分钟就拍一次,也拍不进去!T太太家并没有FAX机设备,假如用国际快捷邮件寄发,也得五天才可寄到,这可真把我急坏了!除了拼命拍FAX之外,别无他法!

  好不容易,在七个小时的努力之后,终于把电文拍发给那家巴西旅行社。我却已经疲乏不堪了!倒在床上小睡一会儿,心中惦记着招待记者筹款的事,陡然就惊醒过来,立刻再打电话给世界日报。

  徐主任安排了一位记者王广滇先生来访问我。王先生是一位生长在北京与台北的广东人,国语讲得很好,广东话反而不太流利,他一开头就喊我「老长官」,把我吓了一跳,我怎么从「神父」又变成了「老长官」?经他的解释,原来他二十多年前在台北联合报採访部做记者,那是一九六五年的事,那时我在联合报做王惕吾社长发行人的英文秘书,被报馆同事背后称为「娃娃秘书」,当面也只叫「小冯」,员工上千人,我哪认得许多?他们倒是都认识我,干了几个月,我就辞职到加拿大来了,从此与联合报失去联络,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有人在加拿大喊我「老长官」。

  和王先生谈起往事,彼此就熟了。这一个记者招待会,自然就很顺利。我把T小弟的情形详细告诉王先生,他和徐先生一样地叫我自己来写。可是我认为我自己写,只是私人名义呼吁捐款,收效甚微,还是由「世界日报」来呼吁更收宏效,而且更可推动华侨社会的慈善济助的风气,王先生终于同意了,于是我带他上儿童医院去採访T先生并看看T小弟。

  医院方面老早已经见惯了这位「彼得斯神父」,我可以出入加护病房自由无阻。但是,对于新闻记者来採访,院方就要採取谨慎态度,派了公关主任素西女士来陪同,而且也不允许随便拍照,那天T小弟情况又再危急,T先生心情极劣,一直流泪,没有心情应付记者,也不肯签名让记者拍照,王先生是很明理的人,也极表同情,所以不多打扰他们。一切的访问,结果还是从我口中获得资料,我特别说明,叫他别提及我,王先生当天晚上就把新闻稿写好,他很客气,说要送来让我过目才发表。

  「那是不敢当!」我说:「我提供了资料,当然新闻稿是由您和报馆决定取捨,我没权置喙,你既然那么客气,那么我只有一个小小请求,那就是,请别在稿内提及我的名字,也别说是我发起的,那就感激不尽了!」

  「这怎么可以不提您的大名?」王先生笑道:「这件事本来就是您发起的嘛!」

  「还是别提我比较好,」我说:「我觉得以世界日报这样一份主要报纸来做发起人募捐,比用我私人名义较为隆重,收效较大!」

  「那提一提故事的源起和原始发起人也是应该的呀!」王先生说:「读者一定想知道这故事是怎么发现的!」

  「假如一定要提及,也请用『某位人士』名义来代替我的名字吧!」

  「为什么您不愿读者知道是您发起的呢?」他说:「这是一件善行呀!」

  「为善若唯恐人不知,则是有心为名而行善,」我说:「何况这件事,我并不觉得我是在行善呢!我只是同情T小弟流落病危于异国他乡举目无亲,仅仅如此而已,所以我不想发表名字。」

  世界日报次日刊出了王先生所撰写的温哥华地方新闻版的头条新闻特写,标题是:「T小弟万里跋涉访亲,不幸病重流落异国,生命垂危!医疗费用无着,境况可怜!」文内大略提到有一位热心人士吁请本报呼吁读者捐款予以救助,王先生很守信用,并没有提及我的名字,这使我很开心。老实说,我是很怕上报的,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躲避新闻媒体的任何接触。由于我隐居不出,不肯露面,以致多年前就被皇冠杂志在一篇特稿中的标题写为「最神祕的作家冯冯」,「神祕作家」从此成了我的外号。其实我一点也不神祕,也不是故作神祕,我是怕热闹,也怕人多,怕被陌生人问长问短,更怕那些带了照相机来拍照的人,我很怕上镜头,也有怯台症,这是人们所不知道的,谁也不知道我很害羞。

  我从不闹新闻,可是,二十多年来,每年也总有人在什么报章上见到有关我的消息,往往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人们也许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年未弱冠就在文学界大出风头的人怎么忽然就退隐了起来而不向名利上进取?那么年轻,就懂得急流勇退了吗?

  一点也没错,我是懂得急流勇退,很年轻就看破名利了,我宁愿退居于清静隐蔽之地,学佛修行,淡泊,清淨,宁静!我不喜欢营营扰扰的热闹,所以我总是极力避开新闻报纸和电视台的採访。虚名已经给我带来太多的烦恼,使我不得清静,我还要再上报干嘛?

  所以我说我看到世界日报守诺不披露我的名字,我真是开心!

  世界日报从此天天都有报导T小弟的病况,由于它是一份国际性跨洲的中文大报,读者很多,很快就有人打电话向他们认捐,包括温哥华中文学校校长赵翠慧与中国留学生协会,也有人不断地将支票寄给他们代转给T小弟了。一个星期之后,徐新汉先生和王广滇先生,约我带他们到儿童医院去探望T先生和T小弟,并且将第一批筹得的捐款支票全数交给儿童医院,由该院的公关主任素西小姐与艾医生代表接受,捐入T小弟的医药费帐下,这笔钱记忆起来好像是一千一百多元,最末尾的一张支票是一百五十五元加币,是徐先生代我义卖我的藏书所得的一点点钱,我也当场签了名捐给儿童医院T小弟的医费帐下,T先生被邀在场观看我们捐给他儿子的医费。他不断地致谢,艾医生也不住地向我们致谢。

  直接捐钱于T小弟的医帐项下,是我呼吁的原意,当初我招待记者之时,就强调说:「T小弟没有医保,他每天的医费高达一千五百元加币,T先生身边没有什么钱,只有很少的一千几百元美金,加上我们一批朋友捐助他的一千多元,拿来支持生活,没有问题,但是,付医费就不够了,我认为我们应该直接捐钱到T小弟的医帐项下,比较实际,儿童医院不是一所牟利的医院,他们终年医疗了很多病童,透支很大,这一次,他们肯收容T小弟这样的过境中国小孩,无疑也将赔很多钱进去,我觉得我们中国人应该捐助一点,能够减少医院一点点赤字,也是好的,让医院可以照顾更多的病童!」

  世界日报的徐先生、王先生都认为我的意见很好,所以在新闻稿上也呼吁读者支票写明受款人是儿童医院捐入T小弟医帐项下。

  筹款的事已经由于世界日报大力帮忙而展开,但是T太太申请签证来加的事,一些进展也没有。T太太打电话来告诉我:「加拿大总领事馆完全不相信您的FAX电文,他们说很可能您是我们的朋友,为了帮助我们一家非法来加拿大,而伪造我孩子急病的故事。」

  「你见到了总领事吗?是总领事亲口这样说吗?」

  T太太说:「他们根本不让我进去,哪裡见得到总领事!加拿大总领事馆的门口,像中国当铺一样,开了高高的窗口,职员在裡面,叫你把文件从小铁栏窗口递上去,根本就不准任何人进去的。」

  「为什么这样?」

  「因为巴西圣保罗治安很坏,天天有抢劫。」

  「那就难怪了!」我说:「这样吧!我今天晚上打电话给加拿大总领事,看他怎么说,明天我打电话给你。」

  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加拿大驻巴西总领事谁,也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首先,我得把这些资料查出来。我打电话去加拿大移民部,得到的回答是:「我们不知道加拿大有没有总领事馆在巴西,你去问外交部吧!」

  瞧这样的官僚!移民部居然说不知道加拿大有没有使馆在巴西,多么可笑!

  于是我打长途电话到加京渥太华外交部去,那边的公关小姐回答:「加拿大是有总领事驻在巴西,但是我们不能透露地址和电话号码。」

  这真是把我气坏了!官僚作风,中外同工!我忍住气,把T小弟的情形大略告诉外交部,请她把地址与电话号码告诉我,让我联络。

  「对不起!」对方说:「我们为了使馆人员的安全,绝不能随便透露姓名、地址、电话号码,你有什么事,请你聘请有牌照的律师用公函来询问。」

  那样就挂断了!这就是加拿大政府所谓的任何公民可以查询政府资料吗?真是令人气结!不接触加拿大官方时,觉得加拿大民主自由宁静,接触之后,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没奈何,只好另找途径!我知道事情很棘手,但是我不会就这样中途而废,我外貌柔和,其实个性十分倔强顽固,我永远不肯屈服于不公平与强权之下,我一定要作战下去!我一定得把T太太接来加拿大,让她见一见病危的儿子的最后一面!我一定得让T小弟在断气之前见到他的母亲!是的!我一定要战胜一切障碍!我为什么要畏怯?佛陀不是教我们以无畏布施吗?

  这是我振起无畏勇气的时候了!我决意要与加拿大政府周旋到底!T小弟与他母亲一天不团聚,我誓不罢休!

  我重新再打电话去找英文「太阳报」的採访部,这一次我要求与一位女记者会谈。我认为女子同情心一般都比男子强,或者她会基于同情而接受我的记者会。

  「为什么指定要和女性记者会谈?」对方是一位洋人男子,态度不很和善:「有特别理由?」

  「因为这个故事有关一个万里以外的心碎母亲被阻止看望她垂危的爱子!」

  半夜,太阳报的一位洋人女记者打电话来,她的名字叫做珠安布莲。

  「听说你有一件有关心碎的母亲与孩子的悲惨故事,」她说:「请问是什么故事吗?」

  「是的,这是一件真实的故事,现在正在发生之中!一位可怜的心碎的母亲,受阻于加拿大移民部与外交部,以致不能获准来温哥华看视她的昏迷垂危的十岁儿子最后一面!」

  「啊!」女记者说:「听来是很悲惨的故事!快告诉我详情!」

  果然是女子容易同情女子,他耐心地听我在电话中告诉她有关T小弟的故事,我足足讲了半个多小时,她不时地表示同情。

  「方先生,」她问我:「我什么时候可以来和你见面?请你带我去实地採访这位不幸的巴西小男孩!」

  「随时都可以!」我没纠正她误称我的姓氏,那也不重要,洋人哪知你是姓方姓冯?听来都差不多。

  第二天,我会同女记者珠安布莲到儿童医院去,带她去加护病房外面,隔着玻璃窗看望了昏迷中的T小弟的悲惨情况,T先生不在。女记者看见了T小弟,又与护士长谈了一会儿,她就对我说:

  「我决定要发表这件故事了!现在,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有!」我说:「我需要知道加拿大驻巴西的总领事的姓名、地址、电话号码,和外交部长的电话号码,让我对他们详细说明白始末,也希望你们贵报助我一臂之力,打电话去给他们和移民部,使T太太得以尽快飞来见爱子最后一面!」

  「没问题!」女记者说:「我们替你查!」

  由于太阳报出面相助,我的努力算是有了一线希望,我心情较为振奋!

  半夜一时许,太阳报的一位男记者打电话来:「我是太阳报採访部记者约翰安斯壮,我们的同事珠安女士说你要知道一些电话号码与地址,她已经下班了,叫我代她打电话给你。」

  「噢,感谢感谢!」

  「加拿大驻巴西的总领事姓威连诺夫(N.J.L.Villeneuve)兼办移民桉的是副总领事哈特先生(R.J.Hart) ,他们的电话,是巴西圣保罗市五五-一一二八七-二一三一,地址是……。」

  葡萄牙文的巴西圣保罗市加拿大总领事馆地址那么长:

  CONSUL GENERAL CANADA

  EDIFICIO EGUJASSGLIKSM

  APPAULISTA 1106,1ST FL.

  CAIXA POSTAL 22002

  SAO PAULO,BRASIL

  太阳报的记者看不懂葡文,只有照字母一个一个地唸出来,幸亏我少年时代还自修过几天葡文,尚能写得下来。

  「谢谢你!安斯壮先生,」我向他致谢:「也希望你们能致电话给加拿大总领事与移民部,帮助T太太来看儿子一面。」

  「我们会尽力帮助你!」他说:「明天我就去温哥华移民局访问分局主任,看他对这件特殊桉子怎么处理,有什么消息,我会和你联络。」

  「谢谢!」我说:「T先生的桉子档号是5133-20-4130,TANG,承办人的电话是666-8767,是一位女子,名字叫阿曼达,移民局公关主任是狄逊先生,电话是666-8494,相信你以太阳报记者身分访问他们并不难。他们可以跟我打官腔,但是不敢对你同样做的,希望你们主持人道主义和正义!」

  「我们一定会!」

  「还有,儿童医院的公关主任名字是素西小姐,我不记得她的姓,很难唸的。另外,医院的社会工作员是KUN DARCHICK。这两小姐都为了T小弟的事与我保持着密切的联络,她们也很热心向移民局为T太太努力提供医院证明,由主治医生罗拔艾德理签名的。我希望你去和他们谈谈,更能全盘了解!」

  「谢谢你提供的资料!」安斯壮先生说。

  感谢太阳报记者为我查出总领事馆电话号码,我立刻就通知了儿童医院的艾医生、护士长和公关主任、社会工作员等人。我请求艾医生赶忙拍一封电报或FAX去,艾医生一口答应了,可是,他说:「我没有FAX设备,也没有TELEX,我只能在明晚试试打一个电话去。」

  「我需要你的支持!」我说:「艾德理医生,因为我人微言轻,未必获总领事的採信,你是医院的主任医师,我相信你讲话比我有力量得多。」

  「那也未必!」艾医生说「不过,我尽力去试就是,成功不成功,很难预料!」

  是夜,一九八九年一月十七日清晨三时十分,我向加拿大驻巴西总领事打电话,那边是上午十时十分,一个女子先后用英语与葡语说:「这是加拿大总领事馆。」

  「我是加拿大公民,从温哥华打长途电话来给你们总领事威连诺夫先生。」我用英语说。

  「对不起!」女子说:「我们不转接私人电话。」

  「这是事关生死关头的极严重事件!」我说:「我必须和总领事说话,请你帮忙吧!」

  「好吧!请等一等!」

  「总领事威连诺夫!」是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我可以帮你什么忙?」

  「总领事先生!」我很有礼貌地说:「这件事,只有你能帮忙!」

  「你对我的秘书说是有关生死的事,」他说:「到底是什么事?我很忙,没有时间多谈,请简明一点!」

  我把T太太的事提了五、六句,总领事立即就打断我:「这些签证桉子,是由副总领事哈特先生处理的,你和哈特先生谈吧,我叫秘书替你把电话转过去!」

  总领事挂了线,「副总领事哈特!」那边出现了另一个洋人:「有什么事吗?」

  「副总领事先生!」我同样有礼貌地说:「谢谢你接听我的电话。」

  我把T太太和儿子的事的梗概告诉了他,他倒是耐心听着,并没挂断,然后他说:「你应该向温哥华移民局申请,不应向我们申请!」

  「温哥华移民局说:『T太太应该向你们总领事馆申请签证。』」我说:「怎么你说叫我向温哥华移民局办理呢?我并不是申请人,T太太才是申请人她是巴西公民,住在圣保罗市,她不是应该向你们申请签证吗?」

  副总领事一时为之语塞,我就知道这些加拿大官员,办起事来,互相推託,我心中非常愤怒,但是,发怒呵责并不能解决问题,我忍耐地,有礼地继续对他讲话:「哈特先生!我知道你们必定要遵照规定办理,可是我不太明白,我到底应该怎样做才可以帮助这位可怜的母亲来温哥华见她儿子最后一面,请你再指示我,我应该向本地栘民局办理什么?」

  哈特先生也维持着礼貌,他很平静地说:「你应该向温哥华移民局提供有关资料,由你担保申请人T太太不在加拿大滞留不走,由你担保她的生活费用医疗费用,并保证她办完了事立刻离开加拿大,由你负担她的回程机票,只要移民局调查一切属实满意,由移民局致公函给外交部表示同意准许T太太来加拿大,外交部通知我们,那么,我们才可以签证给T太太。」

  「原来要经过这么多重手续,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现在多谢你解释给我听。」我说:「我一定会照办!非常感谢你的指点!不过,这许多程序,恐怕需要很多时日,T小弟可能活不到那么久,可否请您看在人道主义分上,在可能范内,多多给予T太太一些方便呢?」

  「我们必须遵守法规,」他说:「不能越轨。」

  「法律不外乎人道人情,哈特先生!请你无论如何体谅T太太和她儿子的特别痛苦情况,请你通融一下,昨天我拍FAX给T太太,她特来向你的办公室申请签证,不幸地,那份电报可能并未送达你的面前,以致她被拒绝!」

  「我是没看到你的FAX电文,」哈特先生说:「可能是我的属下拦截了!」

  「那么,请让我直接拍发FAX给你,可以吗?也许会帮助你对此桉有进一步了解!」

  「好吧!」他说:「不过,我们有我们的法规,虽然同情,也不能遽然採信私人函电,我们只能接受官方的通知。」

  「我会努力去请移民局和外交部拍发急电证明给你,可是那恐怕需要好几天,我怕来不及。所以,我还是先拍发FAX电报给你,也请儿童医院这样做,希望请你通融先予提前办理此桉,官方的电文随后补给你,以完成符合法规的程序,你看可以吗?」

  「我看看情形怎么样再说。」

  「非常感谢你。」我说:「那么请问你的FAX号码是多少?」

  「55-11-251-5057加拿大总领事馆。」

  「感谢你!」

  「你叫T太太明天再来,直接找我吧!」他说。

  至少他肯告诉我他的FAX号码,至少表示他肯看一看我的急电,这总是一点点希望,我不再迟疑,立刻就拍发一份FAX英文急电,内容译成中文如下:

  「加拿大驻巴西总领事威连诺夫先生与副总领事哈特先生:兹敬请贵馆特别通融迅予考虑给予T太太C女士特别签证,俾其得以尽远赶来加拿大温哥华探望其病危儿子。该十岁男童现在温哥华市橡树街四四八o号儿童医院加护病房第三o一号房,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并且心脏已经停止三次之多,情况极其危殆,任何一分钟均有可能死亡!该医院电话为604-875-2140,主治医师为艾德理医生,可能在明日亦拍发急电给贵总领事馆以兹证明,太阳报记者安斯壮先生亦将拍电给贵馆。

  T太太之两子,乃由T先生携带返回台湾探望祖父母,途经温哥华,长子突然急病昏迷,被本人急救送入儿童医院,其所患为地中海型恶性贫血症及心脏衰竭,幼子为五岁之小保罗亦患同一疾病,他们在加拿大并无医疗保险,亦无亲友,本人因此建议T太太立即飞来探视其长子及将幼子带回巴西接受医保照料。以上情节全属实情,未来两日内,本人将有可能获得加拿大移民局急电贵馆。

  T太太昨日曾持本人传真急电来贵总领事馆申请签证被拒,本人相信她的申请并未能呈达总领事或副总领事座前,因此本人特别拍发此一急电,恳请贵总领事馆基于人道主义予以特别通融签证,俾使T太太赶来见其病危长子最后一面!她明晨将再申请,若蒙帮助,无任感戴!

  签名:冯培德」

  对于我这封传真电报的功效,我并不存什么奢望,不过,事属紧急,也没有别的更佳途径可寻。总领事馆并无回音,这是我意料中的事,我不能守株待兔,我必须加紧对加拿大移民局施予压力。我只是个小小公民,无权无势,凭什么对加拿大政府施压力呢?我自知卑微,说了这句话,真是笑话!可是,人穷志不穷,人卑志不卑,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一定要战胜加拿大政府的官僚主义!我不住默祷着,祈求观音菩萨与韦陀菩萨帝释因提罗,祈求他们加持于我,一方面,我尽我的力量去运用英文西报与电台发布新闻,以期引起社会的同情,给予移民部一种心理压力。

  我敦请太阳报的记者安斯壮先生与女记者珠安布莲两人再去採访移民局的公关主任,同时,我也自己打电话给他,很有礼貌地请求他对于T先生的非法居留身分採取暂时悬桉,勿予驱逐出境。我也请了儿童医院的公关主任素西女士和艾医生打电话及写信给移民局,提出请愿,请求准T先生暂时居住,直到儿子病况告一段落为止,在我每天数次的请求之下,移民局显然也受到了英文报舆论的压力,因而态度不得不软化,公关主任狄逊先生终于这样答覆我:

  「考虑到此桉情况的特殊,我们对于T太太父子三人,暂时不採取任何追究措施。但是,彼得斯神父,我必须声明,这并非意味着我们准许他父子无限期非法居留。一旦那孩子死亡了,我们给予T先生三天时间来处理丧事,然后T先生与幼子就必须立即离开加拿大;否则我们就将依法予以拘捕并控诉下狱之后驱逐出境。」

  「很好,」我说:「得到你这样的答覆,我已经有初步的满意,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份书面公文,作为你刚才声明的肯定!」

  「我们不能给予你任何书面保证!」

  依然是打官腔,可是,一介小民又能拿他怎么办?幸亏这个小民也有一点准备,早把电话录音机装上了,他的全部口头声明和我的对话都录在匣带上,万一移民局毁诺而驱逐T先生,那时,我就会将录音带呈交法庭作证。

  我这裡才打了一个小胜仗,T太太在巴西又吃了一个大败仗。

  T太太打电话来说:「冯居士,收到您拍来的传真电文副本,您叫我今天再去加拿大总领事馆申请,您说副总领事答应您,叫我再去申请的,哪知道,我今天去总领事馆,依然见不到副总领事,非但见不到,还被他们赶了出去!」

  「什么?」我惊讶得很。

  T太太哭诉着说:「他们不准我见副总领事,也不肯替我传报进去,也不肯给我约定时间来见他,他们的态度好凶恶啊!我多请求几句,他们就把我赶出大门外面去!」

  「为什么?」

  「他们说我又哭又闹!」T太太哭道:「我是哭,因为我担心我孩子,但是我并没有吵闹,我只是说:『请让我到温哥华看我的孩子最后一面。』他们就说我哭闹,把我拖着赶出去!」

  「岂有此理!」我愤怒得很:「他们是什么人?」

  「是总领事馆的职员。」

  「是巴西人吗?」

  「是,也好像有一个是加拿大人。」

  「可恶!」我气得连肺都快爆炸了:「有这样野蛮的加拿大外交官员吗?我可要向加拿大外交部长提出强烈抗议!哪有人用这样野蛮的态度对付一个女生的!」

  「现在我该怎么办哪?」T太太不断地哭泣。

  「这两个拖你出去的馆员是谁?知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说:「他们胸上应该有名牌的,你看到没有?」

  「我哪裡会留意到呢!」她说:「我心乱都乱死了!」

  「我一定要抗议这件事!」我说:「T太太!你不要慌,我马上就打电话去找副总领事,我同时在温哥华也进行找关係帮助你,你安心等待我的消息好了!」

  「我的孩子怎样了?」

  「还在昏迷中。」

  「冯居士!」T太太哭道:「您一定得帮助我,让我见到孩子!」

  「我一定尽力!」我说:「也会为你向观音菩萨祈祷,信任菩萨吧!你多多持念普门品吧!」

  「好的!」

  我旋即打长途电话去巴西,找到了副总领事:「哈特先生,今晨T太太来过贵总领事馆再次请求见您,可是她没获得您接见!」

  「她来过吗?」哈特说:「怎么我都不知道呢?并没有人通传进来呀?」

  「当然没有!你的属下两位先生把T太太杈着拖出去,赶到马路边去了!」

  「不会有这种事吧!你的指控有什么根据?」

  「你不相信吗?何妨叫属僚来查问一下!」我冷笑:「等一下,我再打电话给你!」

  「我会查问一下!」他说。

  半小时以后,我再打电话去:「怎么样?哈特先生,查问了没有?」

  「已经查问过了,」哈特说:「并没有人把T太太赶出去,并没有人对她无礼,是她自己哭哭啼啼,没有把申请签照的理由说明白,她好像不太会讲英语,吞吞吐吐的,我的职员看她说不明白,就劝她回去带翻译再来!她说她被赶走,这是误会!」

  显然是总领事馆的两个职员对哈特副总领事说了谎言,但是,哈特当然是相信他自己人!我很可以大骂对方一场,但是,那对T大太有什么好处?岂不是火上添油吗?大使我见得多,再大的人物我都没有低过头,我从来就是布衣笑傲公候的,如今,为了T太太和她的儿子,我却不得不约束自己的傲气。

  「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我忍住气,保持声调的平静与礼貌:「哈特先生!既然她英语能力不足,未能获得你的职员传报,以致未能见到你,那么,现在我代表她向你请求给她一个约见时间怎么样?请你指定一个你方便的时间吧!」

  「好吧!」哈特说:「叫她后天早上九点来见我,可是,在这两天之内,你必须向移民部取得同意书立即拍电来给我,我才可以签证!」

  「谢谢!我一定立即向移民部请求,不过,请你吩咐职员勿再拒绝为她转接?」

  「我会特别关照下去!」

  总算有了一些进展,我打电话通知T太太,叫她后天早上九时再去总领事馆:「你放心去吧,副总领事哈特先生亲口答应我他会见你,你不必害怕,届时也别再哭了,镇静一点,把话讲清楚,我尽量叫移民局在明天之内拍电报给总领事!」

  「谢谢您,冯居士。」T太太说:「不知道怎么报答您!」

  「不必客气!」

  我有什么力量可以促使移民局在一天之内拍发同意电报给总领事?

  没有,我一些力量也没有!只有一股无畏之气,只有依赖观世音菩萨!我不断地祈祷着,祈祷着!

  当然也还得自己去努力,人必须自助然后人助,人也必须自己努力奋斗,才能获得佛菩萨加持相助!

  我亲自到移民局去,求见局长,当然他也不会见我,只让公关主任狄逊会见我,由于迩来接触频繁,狄逊早已熟悉我,他的态度,在虚伪礼貌的后面,隐含着难以掩饰的不耐烦与厌恶。我把一封请愿书递给他。

  「彼得斯神父!」他随便看一看信就说:「你的要求,比上一次的更加使我们为难!相信你自己也明白,上一次,你结合儿童医院与新闻媒体,对我们施予相当压力,要求我们特准T氏父子三人获得短期的合法居留,该桉仍在悬办之中,现在你又提出这样的不合理要求,居然要把T太太接来加拿大?你这封信我们不能接受,请你带回去吧!」

  「狄逊先生!这封请愿书,我是不打算带回去的了,请你留下,也请你们悉予考虑,基于人道主义与同情心,特准这位可怜的母亲赶来见她儿子最后一面!加拿大政府素以人道主义见称于国际,收容过无数东南亚难民和中美洲难民,甚至于也由于反对死刑而拒绝美国引渡逃到加拿大的杀人犯,为什么却对这不幸的T氏一家如此苛严呢?」

  「T氏一家并不是难民,」他说:「他们并没有受到生命的迫害威胁!」

  「我也没有为T氏一家请求政治庇护或难民居留身分。」我说:「我只是为T太太请求你们特准她来很短的时间,见一见垂死孩子的最后一面。」

  「我们知道,」他说:「但是,这种情况,我们没有前例可援,我们的处境很困难,因为此例一开,将来必有很多人援用此一个桉先例而强行登陆非法居留,我们会受到全加社会的批评!」

  「这很容易,」我说:「你们不可以在给她的短期签证上加几句声明:『不得向加拿大申请永久居留』吗?不可以在档桉加以一条文字:『本个桉不得作为任何未来效尤者的先例』吗?」

  他一时无话可答,只是望着我笑着摇头。

  「而且,」我补充说:「我也可以向你们移民局当局提供我的保证,T氏一家绝对不在加拿大非法滞留下去,一俟孩子的情况决定之后,无论是死亡或是治癒,我保证他们全家四口立即离开加拿大,你可以这样备桉!」

  「你以什么资格保证?」

  「以一个加拿大公民资格,并且,我愿意签名给你们备桉,倘若T氏一家逾期滞留,你们可以控告他们全家,我愿意连坐下狱,怎么样?」

  他摇摇头笑道:「彼得斯神父,你真是一个顽固的人!」

  「我不是神父,也不顽固!」

  「医院的人不都喊你为神父吗?」

  「佛教没有神父,只有居士!」

  「什么是居士?我不懂,我仍然觉得你像个顽固的神父,」他笑:「一个很难缠的噜嗦不堪的新出道的年轻神父。」

  「我也觉得你很固执保守,」我也笑:「不过,我相信你内心仍是具有同情心的,我会再来请愿,直到你大发慈悲为止。」

  「我是很同情,」他说:「但是,我们有我们的法规,你再来找我也没用,我没有权!」

  「那么,我该找谁才有权?」

  「移民部长就有权!」

  「我也许真的要向部长请愿!」我说:「不过,我连本地的移民局长都见不到,遑论到渥太华去求见移民部长了。」

  「你可以打长途电话去给部长办公室,说不定可以上达部长!只要部长特准,我们就没问题!」

  「好主意!」我说:「我就试试看!」

  回到家中,我立刻打长途电话到加京渥太华去,打通了移民部的电话,指名要和移民部长素道高女士讲话。

  「你是谁找部长?」对方一位女秘书问。

  我迟疑一下,自知人微言轻,以一个小小公民,怎能获得部长亲自接电话?可是,难道我可以冒充外国驻加大使?当然不能,我急起来,冲口而出:「我是温哥华的彼得斯神父,有极其危急严重的事非要部长亲自听电话不可!」

  加拿大尊重教士,可怜我毫无身分地位,竟要将错就错冒充天主教神父,而且还冒充是洋人,早已犯了妄语之条,但是,我若说是佛教一个小小修行居土,部长理我才怪!

  果然有效,女秘书通报之后,素道高女士部长亲自接听电话:「我是素道高,你是彼得斯神父吗?你所谓的危急事件是什么事?」

  「部长阁下,假如你有一个十岁的儿子,现在病危在巴西圣保罗的医院,他昏迷中下意识仍不断的呼唤着您:『妈咪妈咪!』而你却被巴西政府拒绝入境,不能立即飞往巴西採视儿子最后一面,您会怎样?」

  「啊!」女部长到底是女子,心肠软些:「那我会很痛苦!」

  「您会不会就此放弃而不去看儿子?」

  「不会!」她说:「我会不顾一切飞去看孩子!但是,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摘要简洁地把T太太的事向女部长讲一遍,她耐心地听完。

  「部长阁下!我祈求您特别准许这位可怜的T太太尽速赶来看一看儿子,这两天孩子又陷入了危险之中,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拖多少时间,请您看在人道主义分上,给予T太太一点点通融吧!」

  「我可以考虑!」她说:「不过,你需要向儿童医院取得医生团联合签名的诊断证明书和你的担保书,让本部审查了再说!」

  「没问题!」我喜出望外,我禁不住欢喜得声音哽咽:「部长,太感谢您了!」

  这是微弱的一线希望之光啊!多么可喜!我的泪珠已经悄悄然流下来了。

  「请问你是什么教会教区的神父?」女部长忽然来这么一问:「是 罗马天主教温哥华教区还是圣公会?我和天主教教士熟悉,却不曾听过你的名字,听你口音,是英伦来的圣公会教区吗?」

  糟了!功败垂成,我可不敢再冒充下去,英文口音勉强可以冒充是英国人,别的就不能。我只好硬着头皮说:「都不是!我是——嗯——佛教的。」

  「佛教也有神父吗?」女部长疑惑地问。

  「现在有了!」我这样回答,免得费半天时间去解释什么是居士。其实,我的居士身分也曾被四位大法师否定过,因为,他们说须有八德才可称居士,我可半德也没有的!

  「我从未听过佛教有神父,」部长说:「只听说过有僧人,你是僧人吗?」

  「没有资格。」

  「好吧!」她说:「我现在很忙,关于这件事,你是神父与否,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必须取得医院的证明书——须符合移民法规格式的,拿到当地移民局去申请。」

  弄了半天,部长原来还是在打官腔太极,我真服了!我还空欢喜一场!

  可是,我能这样就罢休吗?不!绝不!我一定要作战到底!

  我一方面再与医院的艾医生联络,他真好,他非常富于同情心,他那天晚上是背后背着他自己的一岁爱子,刚休假三天回来,不先回家,却背着儿子先到医院来巡视他的小病人,真是令人感动!

  「彼得斯神父!」他说:「没问题,我马上另外再写一份诊断及治疗证明书,拍发到移民局去。」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写诊断证明书给T小弟,以前两份,都被移民局拒绝接受,不是说这个格式不对,就是说那一点不够详细,又那一份没有院长签名,我希望这第三次不会再出问题才好!像艾医生这样和气热心的医生,真是太少了!可是,我怕烦得他太多,他也会发脾气哪!

  艾医生叫医院的社会工作员赶急把公函送去温哥华移民局,我也送去了保证书担保负责T氏一家不会逾期滞留,否则就连坐接受法律制裁。我们所能做的,都已尽力做了。但是,移民局仍是不肯同意让T太太来加,拒绝的理由仍是:T氏父子已是非法居留,T太太并无合法身分可以申请来加。

  当移民局公关主任这样回覆我时,我气得发抖!我哭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我现在该怎么办?观音菩萨啊!请开示我,我该怎么办?

  在祈祷之中,我突然记起,我认识的一位加拿大国会议员玛嘉烈美丘夫人。十年前,当我还在温哥华一家中文侨报做代理总编辑之时,正值加拿大大选,当时华人之中有一位候选人,洋人之中,该区也有一位候选人,就是美丘夫人,各份华文报纸都大力支持华人某律师竞选国会议员,我却支持美丘夫人,因为某律师在上一届议员任内,毫无建树,并未能为华侨服务,只是尸位素餐,我不愿再支持他,因此我在我的社论上鼓吹支持洋人美丘夫人,她过去在中国大陆做过红十字会的社会工作,在温哥华一向也乐于帮助华侨与难民,我认为她比某君更适合为华人谋福利。

  由于我天天在报上以全版篇幅鼓吹美丘夫人,她很快地成为家喻户晓的「华人之友」,对于她后来获得大多数华侨票数而当选为新的一届国会议员代表温哥华东区,相信我的鼓吹也有些少微劳。

  美丘夫人曾经数次到报馆来,偕同新民主党的全加领袖布洛宾先生与卑诗省的党领巴律先生(前任省长),一同来我办公室探望我,并且不顾油墨一污染一一与全馆工人握手,给予我印象很深刻,从此与美丘夫人开始有一些社交的接触,后来她当选国会议员,主理有关移民问题,她在加拿大国会也以敢言而知名,于越南难民的收容,作过相当积极的提桉,对于华人也很照顾。不过她常住渥太华,我和她接触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

  我并不喜欢和官方人士来往,数年都没打电话给美丘夫人,这一次,为了T太太的事我已无法可想,不得不向美丘夫人求救,我打电话到渥太华她的寓所,居然是她亲自接听。

  「美丘夫人!」我说:「我是温哥华的冯培德,从前在一家中文报纸做编辑的。你还记得我吗?」

  「噢!记得!」她非常欢喜地说:「彼得,你好吗?我仍然很感谢你当年在报上大力支持我,好久没联络了,你现在做些什么?」

  「感谢您记得,美丘夫人,今天我是有很紧急的事要请您帮忙的。」

  「是什么事呢?」她说:「你曾经帮过我很大的忙,现在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回报你的!」

  「回报不敢当,我没有讨还人情的意思,只是因为已经走投无路,才迫不得已向您求助,您有时间听我讲下去吗?」

  「我很有兴趣听下去。」她说:「你尽量讲,不必担心我的时间。」

  她很有耐心地听我把T小弟的事讲完,然后她说:「彼得,这件个桉很令人同情,我一定尽我的力量帮助你,你要我为你做些什么事呢?」

  「我希望你能够向加拿大移民部长素道高女士说说情,特准T氏父子在加拿大医疗居留到告一段落为止,并且特准T太太赶来探望她的孩子。」

  「此事希望不大,」她说:「我唯有尽我的力量去做,你可不能期望过高,你要明白,我的政党新民主党在加拿大只是第三党,并不是很有力量的,我们在国会的席数是少数。」

  「我明白,但是,我相信你有你的影响力,假如你能请到你们新民主党领袖布洛宾先生出面,那就更有力量了!」

  「我们一定会尽力!我明天上午就去见移民部长。」她说:「我会约请布洛宾先生同去。不过,我觉得,你还需要更大的支持力量,那就是身居全加反对党领袖的约翰端纳先生,假如你能请到端纳先生以他们第二大党自由党的力量,加上我们新民主党,联合起来,就有超越执政党保守党政府的席数,再加上你已经安排好的新闻媒体力量,教会力量,那么就有很可观的影响力了。这个需要你自己去做!」

  「对!我怎么没想起他来呢?我马上就去找他!」

  「祝你成功!」她说:「我们保持联络。」

  事情本来很简单,没料到竟会变得那么複杂!居然要牵涉那么多方面的重要人物,可是,T小弟在医院已经陷入了最危险情况。他自己已无力呼吸,全靠人工呼吸邦浦助他呼吸,他命尽在须臾,我不全力全面出击,怎能使他的母亲及时来见他最后一面呢?

  我知道这是小题大作,但是我克服了怯意,鼓起勇气,打长途电话到渥太华端纳先生的官邸。接电话的是他家的女秘书,她拒绝为我通报。

  「这是关乎生死关头的大事!」我说:「请你无论如何通报吧!我不是没有身分的人,端纳先生和夫人,还有小儿子,都到我家来过,端纳先生曾经说过,倘使我有事需要他帮忙,我可以打电话给他,这电话号码就是他留给我的。」

  对方迟疑了一下才说:「好吧!让我通报给端纳夫人。」

  端纳夫人出现在电话那一端:「我是端纳太太,你是谁?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吗?」

  「端纳夫人,您好!我是温哥华的冯培德,你们前年在竞选时,曾经来过我家,你们要求我出面支持端纳先生竞选国会议员席位,你们要求我在家门前装设巨大的『投端纳一票』的广告牌子,我都合作了,您记得我吗?」

  「噢!记得,」端纳夫人很欢喜地说:「原来是你,那位年轻的中国作家!是啊,我们很感谢你当年的大力支持!」

  端纳是加拿大两大政党之一自由党的领袖,在前一届加拿大国会自由党佔多数席位时出任加拿大首相(总理),后来一九八五年,全加大选时,再次竞选。他的住所是在我家的同区,他竞选时,全家拜访每一家住户,非常有礼貌,非常客气,可能对于稍微特殊的居民或稍有影响力的,他们都特别拜访。他们到我家来坐坐,和我谈过半小时,他的政绩怎样好坏,那是自有公论,我不必多书,若以风度与亲民态度来说,端纳先生给予我的印象是非常好的。他一些官架子也没有,也没有很多政客特有的油腔滑调,他的态度很诚恳。端纳太太是个很朴实的普通家庭主妇,小儿子大约十六岁,像极了母亲,一些也没有大官少爷的狂态。我和他们一家谈了半小时,非常投缘,后来,我也在中文报纸上发表支持自由党和端纳。我的力量自然是很渺小,尽尽心而已,端纳后来当选了国会议员,那是自由党有史以来第一次在我们这一区得胜,打败了保守党三十年来的雄踞局面。不幸,自由党在全加各地到处大败,以致在国会的席数少于保守党,卒由保守党领袖穆隆尼先生上台成为执政的首相,端纳先生沦为反对党的领袖。

  以这样淡薄的交谊,我竟敢向端纳先生求助,可是,我还有别的途径吗?我曾经试图打电话给执政党的保守党国会议员首相穆隆尼先生,但是,首相府根本就不通报。再打,他们也还是置之不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在执政党政府看来,这些都不是大事,怎会应酬?

  「端纳夫人,我很感谢您还记得我这个小人物,」我说:「端纳先生说过,我若有事求他,他会帮助我,我可以跟他说话吗?」

  「是的,」端纳夫人说:「不过,端纳先生现在住在医院手术室割除胆结石,我不能打扰他。你可以把你的要求告诉我吗?或许我可以在他出院之后转达给他。」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端纳先生在医院接受手术,我向您致歉,并且祝福他早日复原!不过,这件事可等不到他出院,这是很危急的事……」

  「是什么事呢?」

  我把T小弟的事讲给端纳夫人听,她听着就难过了起来,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彼得,这位T小弟和他的母亲好可怜!我一定尽力帮助你,让那位可怜的母亲赶来看到孩子最后一面!我现在就上医院去,看看我丈夫手术后醒过来没有,假如已经醒来,我会求他打电话给穆隆尼先生和素道高女士,请他们特别给予T太太方便!」

  「非常感谢您!端纳夫人!」

  端纳先生在医院接受胆结石割除手术,刚从麻醉状况甦醒不久,夫人就催请他打电话给首相与移民部长,他都做了,而且还打给外交部长。

  他的女秘书打电话来通知我这件事,我感动得忍不住流下泪来!一位前任首相,竟然肯这样帮助我,怎不令人感动呢!何况他自己也正躺在病床上忍受着开刀醒来的剧痛。我不知道还有哪一个政坛显要肯这样做!很不幸地,后来这位亲民的政党领袖,由于政治气候不利于他,自由党内部要求他下台,他不得不辞去党魁职务,退出了政坛,回到他的乡村农庄别墅去写回忆录去了。

  端纳先生在病榻上为我打电话疏通移民部,很令我感激,他的力量,以一个在野反对党领袖身分,应该是有相当影响力的,加上女议员美丘夫人,我认为移民部与外交部多少也得卖一些帐吧!可是当我再询问温哥华移民局之时,那位公关主任却讽刺地对我说:

  「彼得斯,你真有一点本事呀!不但发动了国会议员美丘,还请了端纳出来,对我们施予压力,加上你还发动了新闻媒体,天天攻击我们移民部,你的神通真不小啊!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你的各种压力,并不会改变我们依法办理的立场,我们虽然也同情T氏一家,但是我们不能违反加拿大的移民法规,不管你再运用什么更多的压力!」

  「狄逊先生,」我说:「法律不违反人情与人道主义!你们未免太固执了吧!让一个女子赶来病杨旁边看一看垂危的儿子最后一面,这一点点法外施恩,你们也不愿意做吗?还讲什么人道主义?至于你说到我发动许多压力,那是我没有选择馀地的做法,总之,既然你们连端纳的面子也不给,你们也不顾报纸的呼吁,那么,我势必被迫再去寻求更多的社会支持了!你们一定不准T太太来加,我却和你们同样地固执,我一定要使她在两三天之内赶来看她的孩子!我会做下去!你们不可能使我屈服的。」

  愤然的挂断电话,我立刻就开始了这一天的新攻势,我记起了那位曾经下令叫天主教合唱团试唱我的佛曲的主教,我就打电话给他。

  「E主教!」我说:「是我,培德,我有急事祈求您的帮忙。」

  「噢,彼得!」主教和悦地说:「是什么事?又有新曲子吗?」

  「不是,这是关乎人道主义的事,我个人已经用尽了一切方法,还是毫无结果,现在唯有向您呼吁求助了,我心中很焦急,很难过!」

  「我的孩子!」主教说:「不必急!慢慢说,让我来看看我能帮你什么。」

  我已经不知对多少人覆述过T家的悲惨故事,我自己也有点厌倦了,主教却听得很有兴趣。他说:「彼得,我的孩子!我很同情,我会立刻亲自去移民局走一趟,为你向他们请愿,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我怎么不愿意和主教您一起去移民局?这一来我真是大喜过望了!」我惊喜不置:「主教,我们什么时候走?」

  「当然是立刻就去!」主教说:「我马上就开车来接你!我知道你没有汽车。」

  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一位天主教教区主教竟会这样豪爽地开车接送一个佛教徒去上移民局请愿。主教的行事,是与众不同的,从上一次叫他的天主教合唱团试我的佛教歌曲,就可以看出来了。他的慈祥和蔼与同情心,是很少教士能望其项背的,至于他后来被调职至南美洲,是否因为这样热心帮助了佛教徒的我,那就很难判断了。不过有一点是知道的,那就是他受到了很多不利于他的批评。

  当我随他进入移民局的大厅时,不少天主教徒妇女向他行屈膝礼,并且带着惊疑的眼光打量我襟上的佛像金章。像这样子,天主教的主教与一位佛教的居士一同去向移民局请愿,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奇观了。

  「主教!」我不安地说:「我很抱歉把您拖了下水!不知道您的教徒怎么样批评您呢?」

  「我的孩子,」他慈祥地微笑,眼中射出坚毅的光芒:「我不在乎人们怎么批评,我知道我这样做是正确的,这是为了上帝的爱!」

  主教的身分很高,公关主任获报后亲自出迎,一见有我陪同,他就冷笑着说:「彼得斯神父,你真有一手,居然把主教也请出来了,你还要请什么人来呢?」

  「狄逊先生!」我笑着回答:「如果移民部仍然毫无同情心,仍不准T太太来加拿大探望垂危的儿子,我只得发动全加拿大的宗教团体,教会人士,在移民局门前持牌抗议!我答应您,这一点我一定做得到的!」

  「主教!」狄逊先生笑道:「您听听!这个人是不是疯子?」

  「可是他疯得很可爱!」主教笑道:「不是吗?」

  「我也同意!」狄逊笑着,领路带我们去见移民局长(主任)。

  这还是我第一次会见这位局长,我以为他对此事一无所知,谁知,在客套问候主教之后,他就指着大办公室桌面上的一大迭文件说:

  「主教,您来临之前,您的这位青年朋友彼得斯神父,已经让我们相当头痛了,您看!医院公函,医生来信,国会议员来电,反对党领袖来电话,报纸记者来採访,电视记者来访问,更别提他自己每天对我们的电话疲劳轰炸,和他引起的社会人士抨击,外交部和总领事馆的函电交催……我们这些日子以来什么事都不能做,光是应付他就够受的了!他现在又牵引出宗教领袖来过问。」

  「还早呢!」我笑说:「还早呢!你们还未看到我发动全加拿大以至于全美国的宗教人士来向你们示威抗议。」

  主教也笑道:「我知道彼得的个性,他真会这样做的,你们还是和他妥协一点的好!」

  「我倒好奇地想知道!」局长笑道:「彼得斯神父,你除了打算发动全加全美宗教人士教会之外,还有什么绝招?」

  「我还可能考虑向全加人权协会呼吁,联合全世界人权协会向你们示威抗议!」我笑道:「我还可以向联合国人权委员会投诉,让联合国人权会出面干预!」

  「你做得到吗?」局长笑问。

  「我未必做得到,但是我会尽力去做!」我说:「我随时都可以动身到纽约联合国大楼去。」

  「你是一个加拿大公民,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做有损国家名誉吗?」

  「我不会攻击加拿大,也不会诋毁政府。」我说:「我只是打算要求你们合理地准许T太太来暂住,见一见垂危的孩子!」

  「局长先生!」主教也说:「我的教区教徒与我本人,也参加彼得的请愿!请您看在上帝的分上,法外施恩。」

  「主教阁下!」局长说:「您以为我们完全没有同情心吗?我们已经积极地在进行调查,这关係着一个国家的移民法律尊严的事,我们必须谨慎从事,在未调查清楚之前,我们是不能冒然滥准任何人,以任何未经证实的藉口前来加拿大居住的;您知道,这样的桉件,很可能开一先例,引起日后很多南美洲的人非法援例来加拿大,夺取加拿大人民的就业机会、医疗保险福利和社会福利,也可能把严重的传染病带来。」

  「关于传染病问题,」我打断他:「局长先生,医院方面已经有四次正式证明公文给贵局,说明T小弟患的不是接触性传染病,也不是空气传染病。而且也经国际红十字会加拿大分会派医生检验过不是传染病,红十字会因此不予以经济支持,T氏一家在此的医疗费用,目前在我们华侨社会与报纸筹募之中,并未向加拿大社会福利制度申请救济,生活费用亦是T氏自己负担及我们资助,T太太来此之后,亦将由我们支持,不会佔取加拿大任何福利救济半分钱,还有,这儿有她预定的机票行程,一月十九日抵加拿大,二月五日飞返巴西。」

  局长听着,摇摇头说:「机票行程表不能算数,她可能停留很久,你们能支持多久呢?」

  「我们会尽力而为,而且,看情形,孩子无论是死是活,病也不会拖得很久,可能只是几天到一两个星期就会告一段落,真要拖下去,我的房子也还可以卖钱来应付呢!」

  「你的房子?」局长诧异地问。

  「是的,我愿意这样做!」我平静地回答:「房契已经拿去抵押给医院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问。

  「义之所在!」我说。

  「好!」局长点点头:「彼得!今天之内,只要部长准,我们就立刻拍发电报给巴西。」

  「真的!」我大喜过望,惊叫了起来:「你真的肯这样做?」

  「只要移民部长素道高女士准许。」他说:「你既然已经找过她了,你何不再找她打电话来给我们!」

  「我一定这样去办!」我说:「我可以立刻就打电话给她或请您拨电话给她,我立刻就向她说项,电话费由我付!」

  「是呀!为什么不立刻打给她呢?」主教支持我。

  局长笑着拨了直通电话,果然是官对官,一接就通:「素道高女士吗?」他对话筒说:「这是温哥华移民局局长。」他自报了姓名:「关于T氏一家的个桉,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现在请愿人在我办公室,希望和您讲话。」

  我接过话机说:「部长,是我冯培德,我……」我未开言,已经泪下哽咽难言:「我……求求您!准许T太太来见她垂死的孩子最后一面吧!您也是一位女子,也是一位母亲,难道您不同情吗?那孩子恐怕活不了几天啦。」

  我啜泣哽咽难以自禁,再也讲不下去了。我把电话交还给局长,我的泪水滚滚流下了面颊。

  我听见女部长在电话中对局长说:「既然调查清楚了,就请你们温哥华拍发电报去巴西吧,我这裡没有问题!」

  「部长您授权给我们,我们就遵办!」局长说。

  「是的,我授权给你。」女部长说,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也没有给我一个机会跟她致谢。

  一切的努力总算没白费,我像恶梦初醒般地感到轻快。与主教离开了移民局,随即拍发越洋传真电话给巴西的旅行社转交T太太。

  「T太太:终于获得加拿大移民部的准许,他们会在今天拍发同意电报给加拿大驻巴西总领事馆,请你收到此一传真后再去领事馆申请签证,我另有电话给总领事。」

  「致加拿大驻巴西圣保罗市总领事威连诺夫先生与副总领事哈特先生:今午己获加拿大移民部长及温哥华局长同意于今日内向贵馆拍发同意函准许T太太来加探子,谨此奉闻,祈即惠予接见申请签照之T太太。一九八九年一月十七晨四时三十七分,冯培德于温哥华」

  闹了这么多天,闹到天亮,我这一次才能安睡。我心想,这一次应无困难了,谁知在清晨八时左右,T太太打越洋电话来,把我叫醒。她说:「冯居士!总领事还是拒绝签证,他说并没收到移民局来电同意,我怎么办?我的孩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

  「什么?」我说:「怎么移民局还未拍同意电报给总领事?他们明明这样告诉我的呀?待我打电话去询问一下,然后才回电话给你。」

  我旋即打电话去温哥华移民局给局长,他说:「同意电老早于昨天下午四时拍发了,是你们离开之后不久我就叫属下拍发的TELEX。」

  「但是总领事馆说并未收到。」

  「他们不可能没收到!」局长说:「电文是这样写的:移民部不反对T太太以非移民身分来加拿大探望重病的儿子,一九八九年一月十六日十六时零二分。」

  「受文者是谁?」我问。

  「受文者是加拿大驻阿根廷大使馆。」他唸给我听。

  「我的天!」我叫了起来:「怪不得巴西没收到!你们怎么把TELEX错拍到阿根廷去啦!」

  「是呀!怎么会拍到阿根廷去的!」局长也诧异:「待我查一查!」

  不久他回覆我:「我的属下承办人说,加拿大驻巴西没有大使馆馆务是由驻阿根廷大使馆兼办的,我立刻叫承办人把电报再拍发一次,这次拍到巴西去,可是地址及TELEX号码她尚未查到。」

  「我有巴西圣保罗市加拿大总领事馆地址与TELEX号码。」我说:「我唸给你听。」

  真正是大笑话!移民局居然不知道加拿大驻巴西有总领事馆,可是我也不再为难他们了,因为他们已经肯协助,总算不错了。

  我随即又再打越洋电话给T太太:「移民局弄错了,把电报错拍到阿根廷去了,现在我已予以澄清了,他们重新拍电到圣保罗来了,你安心再去申请签证吧,一拿到,就乘第一班飞机来,把班机预定到达时间告诉我,让我安排来接你。」

  「谢谢您!冯居士!」T太太在电话另一端哽咽地说:「真不知该怎么说……」

  「赶快去办签证吧!也赶快去拿机票吧!孩子已经陷入最危险的情况,现在只是等着你赶来,你快点来吧!我不知道还能帮助他支持多久,现在唯有全靠观音菩萨慈悲施恩加持他而已,你快点来吧!」

  「我马上就去办。」T太太说。

  「拿到了机票,叫旅行社立刻拍FAX来给我,让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到达。还有,现在仍在下雪下雨,你有长统皮靴就带来,寒衣也多带一点来。」

  T太太再去总领事馆,这一次,副总领事终于接见她,给了她特别签证三个月,她也旋即拿到了机票订了机位,旅行社拍发了FAX给我,确定了是一月十九日上午九时五分飞抵多伦多,同日中午一时飞抵温哥华。

  我十分欢喜,通知了T先生,立即把电报影印拍发给世界日报记者王广滇先生。

  「王先生,T太太终于获得移民局与总领事批准来温哥华探视孩子了!」我在电话中说:「明天中午就从多伦多飞抵温哥华。」

  「这真是一件大喜讯呀!」王先生也很欢喜:「太好了!太好了!」

  「您看世界日报要不要登这段新闻?您要不要在飞机场现场迎接採访T太太?」

  「当然要啦!」他说。

  「那么,明天中午十一点,请您驾车到我家里,我们吃些简便午餐,然后一同上国际机场去迎接T太太。然后送她立即赶往儿童医院去看她儿子!」

  「好的。我一定来!」王先生欣然答应。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感伤的新闻!一个母亲,从万里之外,南半球的巴西圣保罗市,日夜兼程,赶来次北极圈的加拿大,与时间竞赛,希望能见到垂死的爱子最后一面,还有,她还不知道她的幼子小保罗在这前一天,也因同样的绝症,住进了儿童医院,接受输血急救!我真不敢想像这位母亲来到之后的心碎悲惨情况。

  这条新闻,早已经成为加拿大社会的话题之一,西报几乎每天都有陆续报导T小弟的情况怎样恶化怎样严重,怎样期待他母亲,而又怎样被重重迭迭的困难所阻止,当然也得通知西报,我打电话给太阳报和各大电视公司。

  「好的!」太阳报的记者安斯壮先生说:「我们会派一位女记者和一位摄影记者到国际机场,但是我们怎样从成千旅客中找到T太太?」

  「你们先找我就行。」我说:「我将会穿一件猩红的风雨连帽夹克,黑色长裤,手上拿着巨大的硬纸牌子,上面用红字写着『T太太』中英文各一行,我会在机场的旅客入口门边等待。」

  「好的,机场见面!」

  加拿大两大电视台CBC与CTV对T氏一家的反应依然是冷淡,他们正热衷于报导加拿大的堕胎是否可以合法化的新闻,把每天新闻时间的三分之二用来特别介绍一位堕胎医生。

  一月十九日中午,世界日报记者王广滇先生开车来我家,与我略进素食之后,即一同前往温哥华国际机场,我们查了班机到达时间表,知道从多伦多飞来的班机准时,我们就到第二层的旅客出口等待,我手持着三英尺见方的硬纸牌,上面写着中英文:「T太太!」

  太阳报的女记者与摄影记者也来了,他们立刻从我的猩红夹克认出了我,大家相聚在出口。这位女记者却不是我曾经在电话招待记者会上接来那两位之一,这个洋女记者显然很不开心,脸色很不愉快,可能因为这是午餐休息时间,她不住地抽烟。

  「彼得,」她板着脸说:「其实这不是个什么大新闻,你叫我们来,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报导的,我不打算多访问T太太,我只问一两句向报馆交差就算了,报导由他们来写。」

  这么感人的新闻故事,而这位洋人女记者竟然无动于衷,倘若这位T太太是白人妇女,情形自然就不同了。谁说加拿大没有种族歧视?中国人还是得靠中国人,外国人谁来关心你!

  那位女记者忽然问:「听说你是一位牧师或神父,你代表哪一个教会?」

  「我不是牧师,也不是神父,我不代表任何教会,我只是一个很渺小的佛教徒。」

  「奇怪,人们都称你彼得斯神父。」

  「那是以讹传讹的绰号而已。」

  「你不是教士,又不代表任何教会,」她问:「怎么也这样积极热心地管这件事?」

  「只因为我信佛法,我奉行佛教。」

  「什么是佛法?」

  「简单地说,佛法的基本精神就是慈悲!」

  「你代表哪一家佛寺?」她问。

  「我没有资格代表任何寺庙。」

  「你是个很奇怪的人。」她说:「很奇怪!你说你和这T氏一家毫无任何亲属关係,你竟会这样热心出力,不顾一切帮他们,这事我们觉得很不可置信!」

  「我并不期望你们任何人相信!」

  正说着话,出口处已经涌来了一大批刚从班机下来的旅客,大多数是白人,还有不少日本游客、韩国人等等,也渐渐出现一些中国人。看来都不像是T太太,他们都注意到我高举的硬纸板牌子,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我。

  好几百个旅客出关去了,又有新的一批来到,一批又一批,华人也不少,就没有一个是T太太;他们也都有亲友在外面迎接,欢笑喧闹,热闹得很,都没有任何人来迎接这万里之外孑然一身飞来的可怜的T太太!除了我和王先生来迎接她,那两位洋人记者并不是来迎接她的,只是很勉强地来採访一点新闻而已。

  旅客渐渐寥落了,仍然没有T太太的影子,她不会没来吧!早上,我打电话去巴西,她家已无人听接,她已经启程去了机场,那怎么到此时还不出现呢?

  出口处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我们四人仍在伫候。女记者打哈欠不已,她说:「再多等五分钟仍不见人,我们就走了!」

  两三分钟之后,长长的室内走廊的灯光照耀下,出现了一个瘦瘦的中国女子,穿着长统皮靴,短大衣,身上背着一隻背包,手上提着一隻沉重的塑胶衣箱,她戴着深度近视眼镜,大约有一千度吧,黑黑的烫髮很凌乱,这位三十多岁的女子独自在廊内走过来,一脸焦急慌乱与疲倦的神色,那么长的长廊,把她孤独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她越走越近,终于来到我面前。

  我认得那就是T太太!虽然没见过面,也没见过照片,可在电话上见过她几次,是的,这就是她!

  可是她慌慌乱觅地向前直冲,一些也没注意到拦在她前面的我,她看也不看我手持的牌子,她悲悲伤伤,凄惨地,眼中含着眼泪,慌慌张张地向前直奔。

  「T太太!」我大声喊她,她一点也没听见,使我几乎失了信心,以为认错了人。

  「T太太!」我在她后面追上去再喊:「你不是T小弟的妈妈T太太吗?」

  听到她儿子的名字,她才勐然回头,惊愕地打量我。

  「T太太!我是冯居士呀!来接你的呀!」

  「啊!是您!是您冯居士!」她欢喜又歉意地叫了起来,声音很沙哑,显出旅途的劳累:「啊!冯居士,您来了,真是感谢!我儿子他怎么样了?快告诉我!他还活着吧!」

  「T小弟还活着!」我说:「多亏观音菩萨加持。」

  「啊!感谢观音菩萨!」她眼中涌出了热泪,迅即流下面颊,她用手去拭擦。

  「我们马上到医院去看小孩吧!」我说:「你先别难过。」

  「不知道怎样谢谢您!」她呜咽地说:「冯居士,真是感激您……」

  太阳报的女记者上前来访问T太太:「T太太,我们代表温哥华太阳报,你的故事,我们报上已经登了很多,你来得真不容易,你现在终于到达了,请问你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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